暮笛。

人间有此曲,请君倾耳听。
布袋戏沉迷选手,关注慎重。
CP观混乱邪恶,但不接受强奸黑化

【堂良堂】记忆裂痕

换了个名字,想了想全发出来了好了,三万字预警。

清水无差,不上升真人。

祝孟哥生日快乐,和九良一起以后都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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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九良是在有一天清晨的时候发现孟鹤堂不对劲了的。

 

他照例起的算早。昨天刚完了一场商演,他和孟鹤堂有些日子没有演过黄鹤楼,一场下来无功无过,倒也没辜负名声。

 

昨天演完队里聚餐,闹得晚了,回来已经快是深夜。

 

他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去洗澡,快速解决了一身的酒气汗味后出来,看到孟鹤堂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孟哥,醒醒。”他上前去捏了捏孟鹤堂的脸,睡着的人没什么防备,眼睫毛垂下来,几缕碎发搭在额头上,柔软又温顺。

他喊了两声,孟鹤堂也没醒,周九良就放弃了喊他起来洗澡的意愿,弯腰半抱半拖地把人放到床上去,又把外套裤子脱了,只留了贴身的衣服。这一遭动静不小,可也只听到孟鹤堂哼哼了两声,大约是姿势摆弄得不太舒服,他翻了个身蹭了蹭枕头,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然后就没音了。

周九良看着他一阵无奈,替他盖好了被子,揽了一堆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洗衣机旁边的筐里,沉默着看了两分钟,决定还是明天早上起来再收拾。

 

这些年来他和孟鹤堂年纪越长,早就过了少年人通宵熬夜拼酒的时候。周九良左右转了转收拾了一下房子,往沙发上一坐,就觉得身上一阵疲乏,眼皮几乎要耷拉下来。他没有打算勉强自己再撑一会儿,回了卧房看孟鹤堂朝着里睡,一只脚蹬在被子外面。

 

秋天的气温已经降下来了,屋里还算暖和,但总也透着股凉气。周九良关了灯,摸索着床边给孟鹤堂拉了拉被子,就躺在他身旁睡下。

 

他的眼睛即便是在黑暗中适应能力也很好,闭上眼睛一会儿,再睁开眼,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孟鹤堂的侧颜在他眼中已经是轮廓分明。

 

白日里的玲珑笑闹全都被藏回深处,他现下只剩下一副安静无忧的皮相。熟睡的孟鹤堂对人没有什么防备,睡得很熟,鼻梁挺翘,睫毛细密。周九良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孟鹤堂的嘴唇,被他无意识地躲开,嘴唇蹭过指尖,柔软又温暖。

 

周九良困得不行,看他下意识的动作还有点好笑,就着这一点笑意一点点沉入最深的梦境,一觉醒来,就忽然察觉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孟鹤堂醒得比他晚一些,顶着乱糟糟的头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咧着嘴一笑。

 

“怎么了?”周九良没回头,关了火把豆浆倒进碗里。

 

“今天晚上演出要不要晚点再对一遍词?”孟鹤堂抓了抓头发,要过来端碗豆浆,被周九良半空截下,筷子在他手腕上敲了一下,没挨着他就把手缩回去了。

 

“先去刷牙。”周九良端碗,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停。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要不要再对对词,虽然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我还是觉得…”

 

“你说演出?”周九良眉头一点一点皱紧了,“昨天不是刚…”

 

“昨天刚回来,今天还能休息一天。”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孟鹤堂再开口声音就有点含糊了。

 

“……”

 

“孟哥,今儿可不是愚人节。”周九良把豆浆端上桌了,包子是外面买的,还泛着热气。

 

“你看清点,咱这可是刚回家。”他洗了手出来,正对上孟鹤堂刷着牙探出半个脑袋听他说话。

 

“对啊,今天17号,排的场是…,是黄鹤楼吧?”他嘿嘿一笑,眼睛眯起来了,“我好久没听你开嗓了。”

 

周九良愣了一下,大脑一时有些空白,目光不由得转向一旁墙上挂的日历看了一眼,那日历上还是上个月的日子,他们在外奔波了一个多月,昨天回来演完一场到了家,还没来得及收拾屋里。

 

“认真的吗孟哥。”他下意识地捏了捏手边的椅背。

 

“当然是认真的了。”孟鹤堂不解,漱了口吐掉嘴里带泡泡的水,拿了旁边的毛巾沾了水揉湿,往脸上一捂,舒服地叹了口气。

 

“四哥昨天还说今天演完了一起吃饭。”周九良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好不容易大家能聚起来。”那边孟鹤堂收拾完了踢着拖鞋出来,端过碗喝了一口豆浆。

 

“今天晚上肯定要喝酒,回头那解酒的药片儿你记得带上点,年纪都不小了还这么喝,省得到时候一个二个喝得不省人事,回都没法回去。”

 

周九良心底一慌。

 

他这些年对孟鹤堂也太了解,对方什么时候同他开玩笑犯傻或者醒不过来劲儿他都再熟悉不过,像这种看起来哪里都不对劲的对话是从未发生过的,更何况,昨天才刚见过的面吃过饭,今天再提起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一样,这让他有些不安。

 

心里想着,周九良再去看孟鹤堂的表情,对方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一样,拿了桌上的包子咬了一口,咬完了嚼了两下,歪头看过来,眨眨眼。

 

“你怎么不吃。”

 

“孟哥。”周九良一脸凝重。

 

“你不知道吗?昨天已经演出结束了。”

 

孟鹤堂愣住了。

 

周九良定定地看着他,把孟鹤堂眼里一时的慌乱看了个干净,他没有开口,孟鹤堂愣了一会儿,放下捏着包子的手。

 

“我错过演出了?”

 

“没有。”周九良摇摇头。

 

“吓死我了你。”他这才松口气,重新又咬了一口那包子。

 

“大清早的吓我干什么啊你,还以为我记错时间了,我说也不能啊,这要是记错时间错过演出,也得是我们俩一起错过。”

 

“我是说。”周九良按下他要去端豆浆的手,正对上孟鹤堂转过头来的困惑目光。

 

“孟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昨天刚演完黄鹤楼,队里聚餐,四哥也来了,你昨天喝得不少。”

 

“……”

 

“今天19号了。”周九良摸着旁边的手机按亮屏幕给他看,明晃晃的数字看得人眼睛一花。

 

“十……”孟鹤堂抬手捏了捏鼻梁,眼睛猛地闭上又睁开,屏幕上的数字依旧没有变化。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周九良,后者的目光始终追在他身上,看到他看过来的目光,手上一按灭了手机的光,放在一旁。

 

“先吃饭,一会儿我们去医院看看。”

 

从医院回来以后孟鹤堂就在一个人发呆。周九良替他拎着外套,进门的时候把衣服搭上去了,一回头看到孟鹤堂靠坐在阳台上的沙发里。那沙发有点大,孟鹤堂蜷起身子就显得有点小。天边夕阳正落,蓝色尽头被染成浅粉,再镀上橘色的光,端得是璀璨张扬。

 

周九良洗了衣服去收拾屋子,等到洗衣机的声音提醒他该去晾了,他抱着满怀的湿衣服走到阳台上,发现孟鹤堂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把湿衣服往旁边一搁,又把孟鹤堂抱回卧室,搭好被子,就出了门。

 

 

 

2、

周九良在点一支烟。

 

“就是说,不知道在什么节点他的记忆就会回退到过去的某个阶段,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忘记?”曹鹤阳看了看他那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动。

 

“嗯。”

 

“那以后能恢复吗?”

 

“不好说。”周九良低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医生说是,目前还没有有效的应对方法,这个过程是不可逆转的,一旦回到过去,就相当于…”

 

“就相当于这些年白过了,一丁点儿都不剩下。”

 

“我倒是……倒是不怕什么。”周九良手指掀开烟盒,在桌子上磕了磕,抽出一根烟来。他点了却不抽,烟火明明灭灭,看了一会儿叫人有些心烦意乱,周九良便索性直接按灭,又抬头冲曹鹤阳笑笑。

 

“四哥,和您说就是,我怕他哪一天把后面这几年都给忘了,这记忆再回到咱们老五队那时候…”周九良顿了一下,他一贯是和这些哥哥关系好的,但此刻话竟也不知该怎么说。

 

“那就回来。”曹鹤阳拍拍他,手掌按在他肩上捏了捏,“别人你也没说过吧?”

 

“没有。”周九良摇摇头,“队里的人,我也还没说过,都是孩子,年纪还小,给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孟哥又不是真就现在就不行。”

 

“我就是,担心以后…”

 

“担心他不能说了?”

 

“……”周九良又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扯出一个笑来。

 

“哪儿顾得了那么长远,过得一日是一日,到了那天再说吧。”

 

“师父那边说了吗?”

 

“说过了。”周九良抿了抿嘴,“师父说,孟哥要是想演就接着演,要是哪天真连台上的活儿也忘了,就去他家里凑口饭吃。”

 

他说着笑了笑,抬起头来,眼睛里亮晶晶的:“这些年我们也攒了不少钱,这些事倒是不担心什么,实在不行,我也能做别的工作,养活一个人总是没问题。”

 

曹鹤阳叹了口气,又拍拍周九良:“有什么难处就和我们说。”

 

“其实也没什么。”周九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病先前只有偶尔几例,按照孟哥的说法来呢,也就算是碰上了,命里有这么一遭,躲不过的。”

 

“你还信这个。”曹鹤阳摇头。

 

“孟哥信得多些。”周九良苦笑,他越过曹鹤阳的肩膀往后看,这座城市到了夜里也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街头巷尾霓虹闪烁。曹鹤阳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向后让了一步,也同他一起往外看。

 

“这种事情,真要摊上了,治不了的话,也只有等着哪一天这退化可以停下来。”周九良目光看向远方,声音沉稳而又笃定,“假如真的停不下来,我就陪着他回去,陪到他连我也忘记,如果他忘了我以后,也还是愿意和我一起搭着,我觉得也行。”

 

“要说信命,我也是信的,我们两个在一起,姻缘有份,既然有了这么一遭,给了我,我不会放手的。”

 

曹鹤阳愣了一下,借着八月中旬明亮的月光,这才看到周九良的眼睛已经肿了。

 

 

 

3、

孟鹤堂半夜醒来的时候周九良刚要躺下,他躺下的时候借着位置去摸了摸孟鹤堂的额发,就看着孟鹤堂缓缓睁开眼。

刚睡醒的这位愣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周九良的时候就下意识一笑。

 

“怎么,睡好了?”

 

“还行。”孟鹤堂坐起来,眼里的迷茫褪去,看着周九良愣了一会儿,“几点了?”

 

“快一点了,”周九良顿了一下,问道:“饿醒了?”

 

“去。”孟鹤堂被他逗乐,揉了揉眼,“你怎么才睡。”

 

“睡早了赶不上你醒这么一遭。”

 

孟鹤堂往床头一靠,抬手往颈后一搭,周九良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周九良先笑了,认命地一掀被子,在床上盘膝坐了,被子往腿上一搭。

 

“要说什么?”

 

“这就算是给我定了案了啊?”孟鹤堂问。

 

“这不是还有翻案的机会吗?”周九良失笑,拍了拍孟鹤堂的手,“我看你是昨天睡得太早了,大清早的昼夜颠倒,再说了,这种事情哪儿有那么容易就定论的,医院又查不出来什么问题,顶多就算是一个猜测。”

 

“那你这么担心干什么。”孟鹤堂一挑眉,指了指周九良的眼睛。

 

“水喝多了,有点肿。”周九良把他手按下去,“孟哥,这大半夜的你要是不睡觉,别耽误我睡觉啊。”

 

“我这刚睡醒,哪儿就耽误你了。”孟鹤堂撇嘴,顺手握上了周九良的手。

 

“想什么呢?”周九良没挣开,“别往外扑腾,不怕着凉了?”

 

“这不是放假吗,你早上刚说的,这一个月都休息,好不容易得了闲,哎,我把那半年一次的感冒给提前预支了,等年底演出这不就没耽搁了吗?”

 

周九良哭笑不得,拍了拍孟鹤堂的手,看他不打算说什么,就准备躺下。

 

“我就是在想啊。”孟鹤堂这才叹了口气。他一双眼从来深情,此时尚有些倦怠慵懒,又真藏了感慨,看过来的时候叫周九良愣了一下。

 

“你说,会不会也有一天这些活儿我都给忘了,站在台上说不出话来,那多尴尬。”

 

周九良挑了挑眉,手上动了动,手指和孟鹤堂相交:“孟哥,您以往忘词的时候还少吗?”

 

他说完自己自己先笑了,孟鹤堂气得拽了他一下,他于是接上一句。

 

“忘词了那还有我,台上最懂您的还得是我,我总不会让你下不来台。”

 

“我要忘了回来的路…”

 

“我带您回来。”周九良没有犹豫。

 

“上次你做那松鼠鳜鱼。”

 

“我再做给你吃。”

 

“那要是新活儿我给忘了…”

 

“回头我抄几份给你每个屋放一套。”

 

“那我要…”孟鹤堂话顺着要出口,忽然又停住,他停顿了一会儿,眼眶一点点泛起红来,周九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隐约猜到一点,又不敢点透,只能干巴巴等着他开口,那点揣测化作冷意顺着脊骨攀爬向上,透得他打了个寒颤。

 

“那我…”

 

“那要是我…我相声全忘完了呢?”

 

“那就不说相声了。”他显然不是打算说这句话的,但既然没有说出口,周九良也不会再问。他凑上前来抱了抱孟鹤堂,把额头埋在他颈窝,然后又抬起头,笑得有点傻气:“这年头干个什么活儿还能饿死人不成?反正这房子都买了,实在不行我带您捡垃圾去,也比你做文史系大学问家来的吃香。”

 

“要真是退回到十七八岁,你到时候再欺负我。”孟鹤堂捏了捏周九良的脸,觉得手感不错。

 

“我到时候就告诉你我是你干爹。”周九良无奈,拉着床头灯一关,按着孟鹤堂躺下了,自己也顺势躺下。

 

“来,先叫声爸爸让我熟悉一下我的新身份。”

 

“去你的。”孟鹤堂翻身看着他,周九良也正转过身来,两双眼看着对方,孟鹤堂突然笑出来,周九良也笑。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两个人闹作一团,直到身上都出了一层汗,孟鹤堂忽然停了手,他靠在周九良身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周九良忽然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吸了吸鼻子。

 

“害怕吗,孟哥。”周九良抱了抱他,没有松手。

 

“倒也不太怕。”孟鹤堂过了一会儿回答,带着点鼻音。

 

他们二人自做了一天的检查到最后走出医院,最先去了一趟师父家里,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下,就回来了。孟鹤堂一直也没有时间说什么,只偶尔周九良看过来的时候笑笑,周九良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自己不能在孟鹤堂面前先落泪,忍了一路,直到此刻才真正敢探问一二。

 

“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说人背贯口会忘就够折腾人的了,谁能想到还有这种事儿啊。”他又在周九良的衣服上蹭了一把,“后来我想了一路,也没想起来昨天我和你演了什么,就好像,昨天这一天整个都被从我的记忆里给剜掉了,我就找了找昨天他们录的视频,看完了整场黄鹤楼,我连昨天穿的褂子的颜色都觉得陌生。”

 

“从师父家里出来我就在想,要是以后不能说相声了怎么办。做我们这行的,老天爷赏饭吃,我想着他要是想收回去,总该也打个招呼,哪有这样一声不吭,就叫人面对这个的。”

 

老天爷做什么也没打过招呼,周九良心想,但把话压心里了,并没有开口,他知道孟鹤堂还有话要说。

 

“后来我也想开了,不就是忘事儿吗,又不是这就要死了,好在是活还是活着,还有挺多时间的。”

 

周九良抱紧了他,一声不吭。

 

“松点儿,你孟哥要没气啦。”孟鹤堂拍拍他。

 

“我就想着,那就这样,过一天是一天嘛,你看,人这一辈子啊,活过,也火过,我该遇到的人也遇到过了,二十三岁就遇到了你,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好家伙一下子十年,人这辈子也就这么几十年,我也没什么遗憾。”

 

“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没什么遗憾…”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哽咽,说完就没了音,只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

 

“我会在的。”周九良感觉到眼眶湿润,他眨了眨眼,眼里一片朦胧,然后他咧了咧嘴笑了下。

 

“你别怕,我一直都在。”

 

 

 

4、

孟鹤堂好一阵子没有忘记什么,一切都好像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观众们发现小先生好似不像前阵子那样台上躲着他孟哥不让摸以外。周九良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直到跨了年封箱,七队的新人旧人台上闹腾着,他站在孟鹤堂旁边,一身湖蓝大褂,回过头看着孟鹤堂满眼笑意地看着那群孩子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放在桌子上的快板。

 

孟鹤堂看着他,招呼完了一句,抬眼一看,正看到有位观众正抬了手机要拍照,他哎了一声,眉眼一弯。

 

“稍等一下,来九良。”他说着来,手上已经去拽,周九良愣了一下,被他拉了一把没拉动,无奈对上孟鹤堂的目光,自己走了两步,挂着一脸假笑配合着这人比了一个‘耶’的手指。

 

“回头微博上都有图。”孟鹤堂偏了头低声说了句,抬头笑出一口白牙,满眼得色。

 

周九良看着他无奈,凑上前对着话筒感慨:“看到没,这都得哄着配合他,不配合就闹腾。”

 

孟鹤堂莫名觉着开心,小封箱完了拉着队里的人吃了一顿,桌上残羹冷炙,窗外看去像是落了雪。

 

年轻的队员们一个个走了,孟鹤堂作为队长自然是要留到最后,那些年轻人临走之前笑嘻嘻同队长道别,又和队长夫人侃了几句,说要约他看春晚跨年,周九良笑着冲他们摆摆手,说今年不了,今年要出去旅游。

 

孟鹤堂闻言眨眨眼,偏过头来看周九良,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新决定没告诉自己,但周九良不说话,他正和一个螃蟹较劲,慢条斯理地把那螃蟹开膛破肚,又顺手把蟹黄蟹钳都摆到孟鹤堂碟子边上,再擦擦手,起身去送剩下的几个队员出门。

 

等到人都送走完了,周九良又回来,孟鹤堂已经是蟹黄下肚,正在敲那长相饱满的蟹钳,他于是坐到了孟鹤堂旁边,也不说话,只是等着他吃,又顺手把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我们要出去旅游啊?”孟鹤堂弄完了那蟹钳,吮了吮手指看过来眨眨眼。

 

“有这么想,但主要是不想让你和他们待在一起。”周九良给他递了纸过去,“怕你忘了什么,再叫他们看出来,到时候不好解释。再说了,要去哪儿不得和你商量吗?前两年都挺忙的,也没能和你出去转转。”

 

“今年是闲点。”孟鹤堂点头。

 

“走吗?”周九良问他,孟鹤堂点了头,他就起身去拿孟鹤堂挂在一旁的外套,顺手再给他套上。

 

孟鹤堂看着他动作,穿上了衣服突然笑出声来,周九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皱了皱眉。

 

“我就是记性可能不太好,还是个间歇性的。”孟鹤堂从口袋里摸出来车钥匙,冲着周九良晃了晃,笑得没心没肺,“又不是人傻了,你老把我当个小孩儿样干什么呢?”

 

“说那个干什么,这不是顺手吗。”周九良显然懒得和他讲太多道理。

 

“行,现在你喝酒倒是不哭了,来吧队长夫人,今天晚上我开车。”

 

“留着给您呢。”周九良开了车门坐进副驾驶,他今晚替孟鹤堂挡了点酒,队里的其他人倒也没真敢非要闹着让队长喝酒,就逮着周九良闹腾,后来孟鹤堂一个眼神递过去,挨个地就安生了。

 

“想去哪儿转转?”周九良闭上眼往后靠了靠,今天封箱,又赶上他喝了点酒,实在是有些疲惫。

 

“不知道,怪不想动的。”孟鹤堂发动了车子。

 

“去年采访还想去台湾看看,这不是赶着那阵子忙,后来也没去。你今天说要出去,我还愣了一下,本来想着就在家里待几天,我买点菜,过年了炖点肉,包个饺子,休息休息也就过去了。”

 

“都行,听您安排。”周九良掀起眼皮看了看孟鹤堂的侧脸,又懒洋洋地落下去。

 

“饺子想吃什么馅儿的?”

 

“韭菜虾仁儿吧,拌点肉,白菜肉也不错,哎你记不记得,前两年你包那饺子,就那么几个,我还给你发了条微博。”

 

“携家人么。”周九良笑笑,语气懒散:“你们的老朋友周九良携家人孟鹤堂,给您拜年了——”

 

“不准抄我的词儿。”孟鹤堂被他的语调逗乐,抬手揉了揉他头顶那钢丝球,被周九良给掀了回来,附带了一句好好开车别闹。

 

孟鹤堂于是撇撇嘴,车子拐了个弯,就到了家住的小区。

 

他在地下车库停好了车下来,周九良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车库外面等他。

 

“都什么啊?”孟鹤堂探过头看了一眼,就被周九良往怀里塞了一个纸箱子。

 

“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家里米不太够,半道上买了点搁后备箱了,还有点点心什么的,你中午有事儿,我出去买的,开心果瓜子什么的路过捎带了几袋儿,明天再出去转转,年货还没来得及置办,今年不用到处跑,倒是能安生过个年。”

 

周九良一条一条给他算,离过年没几天了,家里没什么水果,明天起早得去买点,早上在集市看了卖鱼的,不方便拿就没买,叫孟鹤堂明天早上早点起来陪他去买鱼,再买只鸡回来黄焖。

 

孟鹤堂一一点头,其实都没记住,他顾着嗯嗯嗯,周九良一看就知道他听是听到了,记那是白说,他摇摇头,觉得有点好笑,但也还是给孟鹤堂把过后几天的计划尽数讲了一遍。

 

“记住了吗?”到了电梯口了周九良一本正经问他。

 

孟鹤堂摇摇头。

 

周九良笑,舔舔嘴唇,一开始笑得不太明显,后来嘴角越咧越高,孟鹤堂抱着个纸箱子没法儿动手,最后只能替自己找补,说明天早上去买鱼,去买鱼行了吧?

 

周九良点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趁着钥匙打开门,屋子里的暖气轰得一下子冲出来,吹散了外面的冷气,他在这突如其来的暖风中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给孟鹤堂让开路,让搬箱子的这位先进门。

 

 

 

5、

孟鹤堂过了个好年。

 

鱼买了,鸡也买了,肉炖了,饺子在除夕夜里端上桌,然后炒了几个青菜摆上,春晚这些年没什么意思,就拿来做个背景音。

 

他和周九良挤在一起靠在沙发上,明明挺大的地方,两个大男人非要凑在一起靠着坐。周九良这半年来东跑西颠的,瘦了不少,好容易闲下来,就叫孟鹤堂在家里给一日三餐地做了三天的饭,这会儿他刷着微博一抬头,看到周九良在看春晚,下巴看着是稍稍圆润了点儿,大厨于是有了成就感,就抬手去摸摸周九良下巴。

 

“怎么了?”周九良以为他有什么事儿,低下头看看他,微博界面上刚刷新过,搁着孟鹤堂刚编辑完的过年祝福,每年他都要绞尽脑汁想出点新的词儿来。今年的祝福语周九良还没来得及看,这会儿看见屏幕上是一张他和孟鹤堂家居照的合照,是他早上忙着收拾炖鱼的时候被孟鹤堂喊着抬头一个自拍,刮个鱼鳞的功夫叫孟鹤堂喊了他三四次,也不知道拍了多少张,总之是挑了张看着还行的,这会儿给摆上了。

 

——孟鹤堂携家人周九良,祝大家新年快乐,年年有烧鱼,天天炖肉包饺子,今年九良没给放硬币,你们有人吃到了的话给我分一个吧。

 

周九良哭笑不得,给他手机一扣,板着脸问他:“孟哥,您那牙放硬币万一硌着了咱算谁的?”

 

“我能那么傻吗?”孟鹤堂撇嘴,转过脸去看电视,是个歌舞节目,没什么意思,他又看了眼周九良,周九良还在看他,他便去摸了把瓜子,左顾右盼。

 

“今年的春晚还是没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评论道。

 

“是没什么意思。”周九良打了个呵欠,他早就有点困了,但看着孟鹤堂全无睡意,就也没吭声。

 

“年年都没什么花样。”

 

“不跟小园子似的,人时间内容都有把控。”周九良失笑。

 

“过完年我想去小园子空降几次,行不行?”孟鹤堂见他提到小园子,立马来了劲。

 

“您要是不觉着累,我也成。”周九良摸过放在一旁的手机划着日程表看了看,“四月初不太忙,有两场空闲,到时候看在哪边,和队里人商量商量,给你腾出时间。”

 

“小园子是自在些。”

 

“你见天儿的往小园子跑,小园子的票到时候得也是一票难求了。”

 

“跑不了几次,这不是给你增加工作量,耽误你下班呢吗?”

 

“可不是耽误我下班吗?”周九良笑,倒是不太在意:“也就我现在脾气好,你随便折腾,要是搁前两年啊——”

 

“前两年怎么着?”

 

“前两年少说得再给我做三天饭才行。”

 

“好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自己摸摸良心,你看看你这三天,做饭的事儿全都交给我,你都吃胖了。”

 

“吃胖了就吃胖了,你要是抱怨,就别笑那么开心。”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倒是孟鹤堂先撑不住了,他困得直栽盹,周九良扯了扯他身上搭着的毯子,孟鹤堂就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栽,最后被周九良用毯子卷了往床上扛,盖好被子的时候也没醒。

 

周九良关了电视,关了灯,摸黑从客厅走到只开了半边床头灯的卧室。孟鹤堂朝着他的方向睡,闭着眼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迷迷糊糊地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孟哥。”周九良凑过来,正好孟鹤堂闭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他就顺势握上。

 

“九良…”孟鹤堂又喊了一声,撇了撇嘴,好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像是睡熟了。

 

周九良于是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掖好,关了床头灯,在他身边躺下了。

 

孟鹤堂再睁开眼的时候,周九良不在他身边,他起身揉了揉头,觉得有些头疼。

 

手机时钟清清楚楚地写着早上十一点,他一惊,从床上猛地蹿起来。

 

“怎么了?”周九良正拨三弦,看他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愣,停下了手里的弹奏。

 

“飞机迟到了啊哎?你也没走?怎么不叫我?”

 

“什么飞机,这大清早的。”周九良一愣。

 

“明儿不是合肥有演出吗?你怎么了,睡傻了?快快快快快联系一下问问,我们没赶上改签来得及吗?”孟鹤堂一边穿衣服,一边凑过来,摸了摸周九良额头。

 

“你等等。”周九良突然握住他的手。

 

“今天是几号?”

 

“四月十二号啊?”

 

“……”

 

“……总而言之,这两年七队没什么变化,来了几个新人,回头我带你认识一下。”那截烟已经几乎燃到了周九良手指,他说完了话,在烟灰缸上磕了磕,再把烟按灭。他低着头,没看孟鹤堂的表情,话说完闭上眼,过了半晌,才听到孟鹤堂的声音。

 

“所以…我……我忘了这两年…?两年的记忆?”

 

“嗯。”周九良抬起头,想对他笑笑,但笑不出来,就显得表情有点扭曲。

 

“你…,我们…”周九良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闭上嘴,然后长出一口气,看着孟鹤堂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们搭档十二年了。”

 

“十二年…?”

 

周九良从孟鹤堂眼中的困惑之中知道他几乎算是完全失却了这两年的记忆了,他对这两年已是一无所知,但又习惯性地相信着自己,所以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惑之中,千丝万缕,不知该从何提起。

 

“是啊。”周九良点头:“今年是2022年了,孟哥。”

 

周九良从网站上翻出几个视频来,他有点看不出情绪,整个人都是十分平稳的,一个个把那些视频点开给孟鹤堂看。

 

“这是你记忆中,明天那场,合肥场,接着是济南,还有个直播晚会,航空航天的,你快过生日了,那年的生日场是有官录的。”

 

“19年那一年忙完,之后也有商演,但是没那么频繁,算得上稳当,今年和去年差不多,就是上半年专场多一些,下半年我和师父说了,商演安排好了,没什么好改的,其他的活动少安排了些,有的时候空闲下来,就去走走小园子。”

 

“就这些,没什么旁的事儿了。今天是年初一,按说早上得起来走亲戚,但咱们两个都在北京,师父今儿一大早的又忙,我就没叫你,想着下午再去见师父和干爹。就…没成想…”

 

周九良苦笑了一声,避开了孟鹤堂的眼睛。

 

“我出去给医生打个电话。”

 

 

 

6、

孟鹤堂端着杯茶小口喝着。

 

外面天气冷,风紧着吹,周九良站在外面背对着他,卷毛被风吹得歪到一边,这个间隙他隔着门仔细地看着周九良,觉得好像是一下子瘦了很多。

 

他犹豫了一会儿,向外走了两步,靠近周九良一些,阳台的门没关紧,依稀能听到点声音。

 

“对,会有这种现象。”

 

“嗯,刚刚问过,都不记得了,但习惯倒是没什么变化,我有观察,大概是身体习惯了,还是以前那样。”

 

“说是有点头疼,需要我们去做检查吗?我是怕有点什么,不是说这种病以前也很少有先例吗,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查出点什么,但去看看我放心,花钱不是问题。”

 

“没什么,方便的话我就尽早带他去。”

 

孟鹤堂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别扭,他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但听了周九良的话,又看着他手机上明晃晃的2022年的日期,总不能是周九良特意改了他手机的时间来骗他玩,他也没这么闲啊这小孩儿。

 

纠结了一会儿,孟鹤堂还是决定先在家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熟悉的。

 

这家里的装饰其实和他印象里没什么不同。除了电视换了新的,空调好像也换了,但还是老牌子,外面的阳台上摆着个烧烤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添置的,旁边一个摇椅,跟养老一样,孟鹤堂心里好笑,觉得肯定是周九良要买的。

 

他起身四处走了走,推开卧室的门。家具没什么变化,就是枕头床套的颜色不是他印象里的,大概是后来新买的。衣架上的衣服他不太熟悉,但也勉强符合周九良一套衣服可以穿三年的服装添置基本法,都是经穿耐造的,还有几件是他的,都整齐撑着放在衣柜里。

 

他早上起得惊慌,也没仔细看,这会儿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他和周九良的合影,看得出是近期拍的。周九良拍照的时候不太知道该怎么笑,要么笑得太假,要么笑得跟有人背后拿枪顶着他一样,叫人看着都替他急得慌。

 

这张照片大概是抓拍的,周九良没看镜头就自然许多,侧过半边脸,笑得很是温柔,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安安静静的,目光的尽头,孟鹤堂看到自己的目光看过来,和周九良是一样的温柔。

 

他看着这张合影平白生出点难过来。看了一会儿,周九良笑得越温柔,他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转身就关了房门。

 

又走几步,有个储物间,他路过的时候看过一眼,里面大大小小摆着不少毛绒玩具,都整整齐齐地摞在那里,他就知道这肯定是这些年上货送给周九良的玩偶,他以前带回去的不知道放在哪里,又不舍得扔了,孟鹤堂就单独给他辟出一个储物间搁这些东西。

 

小玩意儿好安置,整整齐齐地码着了也不浪费地方。孟鹤堂挨个看过去,前面的几排还眼熟,后面有些不太熟悉没印象的,大概是这两年收的。

 

走到房间紧里角落的时候,孟鹤堂忽然看到一个小柜子,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硬盘。他拿出两个看了看,发现都给标了日期时间,跨度大概是三个月。他有点好奇,正在琢磨这些是什么,背后突然传来周九良的声音。

 

“怎么了孟哥?”

 

“这是什么?”他转过身冲周九良摇了摇手里的硬盘。

 

“录像。”周九良从他手里顺下来那硬盘又放回去。

 

“这些年来的录像,我和你的,每一场相声我都找他们要了录像,存下来了,你要是想看,什么时候我陪你看。”

 

他对保存录像这件事的反应极为自然,孟鹤堂愣了一下,又看看那些时间精确地列到了三个月前的硬盘,对于自己的录像都被保存下来这样的事情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就怕您哪天忘了。”周九良苦笑了一声,冲他摊了摊手,并不吝惜于解释:“这病发生以后,您陪我一起整理的,有不少是从观众那里要来的,为了表达谢意,您特意发了一张自拍。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下午回来我陪您慢慢捋这个关系,这会儿该吃饭了,出去吃,还是我做?”

 

“出去吃的话有火锅,前阵子刚开的,你还没去过。”他先转的身,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回头补充一句,靠在那里看着孟鹤堂,好像叫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能安下心来。

 

“出去吃吧。”孟鹤堂看着他,抿了抿嘴唇,笑了。

 

“我正好想吃火锅。”

 

周九良回来以后陪他看了会儿过去的录像。孟鹤堂看着他去拉窗帘,厚重的窗帘一合上,整个屋子的光就都暗下来了,客厅里的电视屏幕亮起来,孟鹤堂听到报幕的声音,随后周九良走在前面,他在后面,在台前站定了,向下一鞠躬。

 

“我还是第一次看自己说相声。”他在黑暗里嘀咕了一句。

 

周九良在他旁边靠着,但没吭声。这沙发挺大,两个人躺着一点也不费力。孟鹤堂偏过头,看到周九良正认真地看着屏幕,靠得太近,连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仔细。大冬天的开着暖气搭着毯子,两个人暖烘烘地挤在一起,孟鹤堂一边听着电视那边传来的声音,一边看着周九良,琢磨着确实是突然瘦了好多。

 

大概是他的目光实在是扎人,周九良忍不住了,头也没转,抬手捏着孟鹤堂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了电视屏幕。

 

孟鹤堂觉得好笑,随他动作了,等周九良放下手,他正好抬手和周九良搭着,顺势就和他握在一起,周九良顿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搭在两个人中间,没松开。

 

看了两场相声,孟鹤堂先起的身,周九良躺着看他,他往着阳台的方向走过去,一抬手把窗帘拉开,阳光呼啦一下涌进来,照得人眼前一片的白。

 

周九良小声嘟囔了一句,眨了眨眼睛,等到适应了光线,这才摸着遥控器按了暂停。

 

“不看了?”

 

“你不是说下午要去见师父吗?”孟鹤堂一咧嘴,伸了个懒腰,回过头又跟了一句:“周九良,台上不准骂人。”

 

“这你倒是不忘啊?”周九良笑,顺手把他那围巾给自己围上,又去拿衣服。

 

“可以啊,我都能织围巾了?我记得前阵子我还录视频骗人家跟我一起织围脖呢?这两年过去成品都给你用上了?”

 

“……”周九良看着他这是缓过劲儿来了,松了口气儿,一边接着围他那松松垮垮的围脖,一边把那围巾抻开了给孟鹤堂看:“瞧瞧,您这针脚,也就是我戴,你知道吧?买不起新的,只能这旧的趁一下,别过个冬冻死了,透风就透风吧,多缠两圈算了。”

 

孟鹤堂被他这语气逗笑,又觉得自己此刻应当表达一下气愤,于是表情吊在这里不上不下的,一时没说出话来,叫周九良先走在外面等着了,这人又探头喊他快点,孟鹤堂只得愤愤给自己的围巾整理好,绕过周九良身边走到前面去了。

 

从玫瑰园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孟鹤堂开的车,周九良在副座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孟鹤堂偏头看他两次,夜灯交替从车里闪过,周九良的脸上光影莫辨的,他看了两眼,就专心去看眼前的路了。

 

周九良比他印象中的又要成熟很多,孟鹤堂想,太成熟了,短短两年,就已经到了像今天这样,无论是队里的事情,还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往常这些汇报都是他同师父讲的,今天全都交给九良,虽然他本来也并未怀疑,但看着九良在这些事情上做的分毫不差,他觉着骄傲,又忽然生出点心酸来。

 

“晚上好好休息。”周九良突然出声。

 

“啊,嗯,是有点累。”

 

“明儿我们去找医生检查一下。”

 

“啊…”

 

“早点去,应该就是问问,没什么别的事儿。”

 

“好,早点去也好。”孟鹤堂嗯了一声,又开口:“怎么总觉得你跟哄孩子一样?”

 

“哪有。”

 

孟鹤堂感受到周九良左手搭过来,盖在他右手手背,偏过头瞥了一眼,他还是闭着眼睛,看起来是困了。

 

“孟哥,你得早点好。”他嘟囔了一句,“我就早点把这一堆事儿都交回给你,七队那群熊孩子真难管,一个二个的…”

 

他声音一点点轻下去,孟鹤堂下意识把车开的慢了点,再看时周九良已经睡着了。

 

到家要不了多久。孟鹤堂晃着周九良把他叫醒,捏着周九良的鼻子,没多久周九良就喘不过来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下车了,我进车库,你把外套拢一下,一会儿下去再着凉,明儿感冒了。”

 

周九良茫然的四处看了看,嗯了一声,拢了拢外套下了车。

 

孟鹤堂停好车,周九良就在外面等着他,这会儿清醒多了,揉着眼睛看着孟鹤堂,打了个呵欠。

 

“明儿想吃什么。”他又问了。

 

“明儿再明儿吧。”孟鹤堂抬手给他那围巾又缠了缠,推着他往外走。

 

 

 

7、

孟鹤堂早早洗漱好了,周九良在外面看春晚回放,他跟着看了一会儿,觉着无聊。周九良不知道为什么,看他无聊反而觉得可乐,乐了一会儿就撵他回去睡觉了,孟鹤堂挣扎不过他,就被按着送回了卧室。

 

卧室门没关,能看得到客厅里的一点光。电视机的声音一开始还能听见,过了没一会儿,声音一格一格小下去,听不太清了。

 

孟鹤堂玩着手机,声音降没了的时候抬眼瞄了瞄门口,周九良没进来,他就接着刷微博,去翻找这两年间他们俩演出的痕迹去了。

 

时钟又走了半个小时,孟鹤堂打了个呵欠,手机往旁边一放充上电,屋子里暖气热,他没穿拖鞋,揉着眼睛往外走,打算去喊周九良早点睡觉。

 

刚一走出卧室门,就看到沙发上没人了。那电视还开着,声音被调到了最低,只能听到些响,毯子在沙发上随意地丢着,一桌子的零食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被碰过。他细一看,才发现周九良站在阳台外面抽烟。

 

周九良背对着他,因为是冬夜,烟雾缭绕的白色和嘴里呵出的白气都异常显眼。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说一句,让周九良少抽点,但又不知怎么没开口,只是怔怔地看着周九良抽。一支烟抽完了,他不知道在哪儿按灭了,随手往地上一丢,紧接着又点一支。

 

孟鹤堂看着他的背影和夜色混在一起,睡衣是深色的,此时在夜色里看不太清,只有隐约的光照着,显得周九良瘦削不少。

 

我忘了很多事情。孟鹤堂抿抿嘴唇,从房门口退回来,一抬头又看到墙上两个人的合照,终于再一次,从方才打开微博的一瞬间开始,到现在一次再一次的,直面这个事实。

 

周九良在外面抽完了烟,他有点心烦意乱,烟灰烟蒂扔了一地,只好又找东西来清理扫掉,倒进垃圾桶里,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烟气散的差不多了,才从阳台进屋。

 

他正要回房,忽然有电话打进来,是栾云平,他脚下一停,正回房的步子转了个弯,又去阳台呆着了。

 

“目前就还好,明天我和孟哥去看看医生,说是不太严重,这种事情也是肯定会有发生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弄得人措手不及。我和师父大爷也说过了,但这次也就是退了两年,我觉着还应付得来,问题不是很大。”

 

“演出的事儿我觉得不用太担心,孟哥忘是忘了,但是底子都还在,没什么问题,只要多对几遍词,我有分寸,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会和师哥讲。到时候实在不行,就先停场,反正我和孟哥这些年也有些积蓄,治病吃穿都不愁。”

 

“本来这事儿也不想麻烦到师哥,就是这次一下退得太快,我怕是再过一阵子,什么时候出点什么事儿,七队临时换队长也麻烦,还得师哥多帮我们看着点,要是有合适的,我们到时候回五队,可以替一下。五队他熟悉一点,应该也能行。”

 

“但凡有点希望,我也不想着做这种决定,这不是怕哪天一觉醒来,他给忘了,不想留在这边。”

 

“不过到时候还是看孟哥怎么想,他怎么决定,我都听他的,我无所谓的。他去哪里,我就跟着他,他要是不想说了,我就找别的工作。师哥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一辈子跟了谁了,万没有中途换茬儿的道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都能过去的。”

 

“明天医院去完了,我和孟哥去您那儿拜年,他好久没见你,上次还说想过去来着,就赶着第二天又有活动,没去成。”

 

“我?我没事儿。”

 

周九良顿了一下。他少有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但对方出于关心,多问几句,自然也要多答几句。再另着,因为一时间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说说这点话,一直都憋在心里,铁人也总该有个倾诉的途径。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孟鹤堂说这些话,只想着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孟鹤堂哪怕忘了,也能安安稳稳地直接走。这话再换旁的,就没什么人可讲了,正好栾云平这一通电话打进来,叫他也好多说几句。

 

“这都行,我到时候给你们安排,不用太担心。”栾云平在这边叹气,犹豫了一下,又问:“那…小孟儿万一有一天,会不会把你,把我们,把德云社都给忘了?”

 

“不好说。”周九良的声音低落下来。

 

“医生没说,但只说了这是一个阶段,病人可能会忘掉一段时间的记忆,就像是往回缩水,从近的开始,说不准哪一天,就给停住了,从此就不会再忘了。但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忘记,到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要说,清零了就清零了,那也是个到头,到时候再重新来,就当是重新过一次,我觉得那应该就不会再忘了吧。”

 

“我其实也害怕。”周九良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捂着脸。

 

“我想着,他忘了不要紧,我能替他记着,但他要是哪天不记得我了,我再留在他身边,也没个理由。”

 

“嗨,可那不是还早着呢吗?”他抹了一下脸,牵强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安慰栾云平,还是在说给自己听:“拢共还剩八年呢,你说他就算真的要忘,搁到现在,这一次才两年,怎么不济,也得再给他忘个两年的,咱有这底子,经得起耗,先耗他个一年两年,说不定医生就找到了什么办法,能给他这安个刹车,就完事儿了。”

 

“没事儿,您放心,明儿我们去拜年您再看,孟哥还挺精神的,没什么差别,就当是年轻两岁。”

 

孟鹤堂站在卧室门口又挪了一步,往后退了退。他眼眶早就红了,从方才听到周九良在外面扫地,他就在等着周九良回来进屋,好给他分享一下自己这好一会儿功夫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小东西,那些姑娘们在微博上发的图太多,叫他看得眼花缭乱。

 

可他等了半天没见周九良进来,于是索性掀了被子出去找人,刚到卧室门口,就听到周九良说话,好像是在和谁打电话,声音低落,又透着股白日里看不到的消沉劲儿,他一时愣住了,就站在那里听了半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得捂着自己的嘴,免得叫这点呜咽的声音传出去,让周九良听见。这会儿见周九良要打完电话了,手忙脚乱地往屋里走,往被子里一钻,背对着门口,只拼命地压抑着情绪,几乎在被子里捂着抽搐起来。

 

又过了得有十分钟,周九良才进门。孟鹤堂已经缓过来,这会儿背对着他,一副睡熟的模样。周九良扯着嘴角笑笑,看着孟鹤堂睡觉他心情就好了点,于是他脱掉厚厚的睡衣,只留了一身单薄的秋衣钻进他这边的被子,刚一钻进来,孟鹤堂猛地翻过身来,不由分说的抱了过来。

 

“怎么了孟哥?”周九良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冷。”孟鹤堂说话还有点鼻音,闭着眼睛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眉头皱得老高,把周九良的手往自己怀里搂。

 

“偷偷抽了几根烟,这不是怕你闻见了。”周九良笑,孟鹤堂不打算解释自己怎么一副哭了的样子,他也就不问:“多在外面吹了会儿风,也不冷,我穿着睡衣呢,哎撒开,别冻着你,哪儿有往自己身上贴的,冷。”

 

孟鹤堂不肯松手,在被子里握紧了周九良的手,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早说了,两个人不要大半夜的挤一起睡觉。”周九良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着孟鹤堂一个劲儿地锤脖子,摇头去穿睡衣做早饭。

 

“落枕了吧?”

 

“看你话多的。”孟鹤堂一边锤脖子一边皱眉。

 

“成,不说,想吃点什么?吃包子吗我去买?”

 

“顺便买点豆腐脑,我想吃甜的,油条别买了,矾吃多了再给你吃傻了。”

 

“得嘞。”周九良懒得理他,刷牙去了。

 

“再买俩鸡蛋!我眼睛肿了!”屋子里传来孟鹤堂的喊声。

 

“这会儿早晚了。”周九良自言自语,然后提高声音应了一嗓子。

 

“知道了。”

 

吃完饭两个人就赶着去了医院,检查拢共就那么几项,过年人不是太多,刚过了午,就检查完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周九良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他走在后面拿着检查的单子,依旧如同上次一样,查不出什么异常。该做的检查一个没落,药也没什么对症的。医生分析了一会儿,实言告知,也只能说,暂时稳定,应该不会很快恶化。

 

孟鹤堂倒是比他看得开一点,一会儿要去栾云平家里,他看着心情还不错,这会儿在前面晃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去搂周九良。

 

“医生不是说短时间内不会再出什么事儿吗?”他捏捏周九良的下巴,周九良懒得搭理他,把检查的单子叠仔细了放进包里。

 

“走吧,接着过年。”周九良把他手扯下来,顺手把手里的车钥匙拍到孟鹤堂手里:“总不能不过日子了。”

 

栾云平留他们吃了个晚饭。

 

回家的时候是周九良开的车,因为孟鹤堂吃得太饱,不肯去开车,周九良摇摇头,同栾云平道了告别,主动开车去了。

 

日子总是得过,周九良开车的时候看一眼坐在旁边吃饱了就困的孟鹤堂,不安了一天的心终于一点点安定下来。然后他悄悄把手放在了孟鹤堂的手背上,过了一秒种不到,孟鹤堂手颤了一下,然后翻腕握住了他的手。

 

 

 

8、

孟鹤堂再一次失去记忆,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

 

周九良那天有事儿出门早,解决了事情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孟鹤堂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皱了皱眉,直觉情况有些不对,紧接着就看到孟鹤堂转过头来,目光有些茫然。

 

“怎么了?”周九良把买回来的东西往旁边桌子上一放。

 

“九良,我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孟鹤堂冲他抬抬手机:“今天不是,我生日吗?怎么,日期变了…”

 

周九良一怔,咽了口唾沫,手些微有些颤抖,然后他抬手抹了抹脸,长出一口气:“孟…孟哥,今年是哪一年?”

 

“18…”

 

周九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孟鹤堂的眼中透着些茫然,似乎对他此刻的行为有些困惑,刚开口要问什么,就看到周九良猛地凑上前来,几乎把他往后撞着向后仰过去,然后周九良哆哆嗦嗦地握上了他的手,吻了过去。

 

他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往日里的沉稳和分寸在这一刻的惶恐之中丢地片甲不剩,痛苦之余,只觉得时光毫无怜悯之心,一寸寸地在蚕食他的爱人,而他即便再怎样妥协,再怎样忍让,也不能求得上天半分宽宥。

 

“怎、怎么…”孟鹤堂没想到他也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候,只当是刚才他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于是抬手去拍周九良的后背,即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吻磕地嘴唇生疼,也任由他胡作非为。

 

“谁欺负你了?航航?九良?”

 

周九良不说话,他的动作一点点放缓下来,等到最后已经不是吻了,只是尽可能地贴近着孟鹤堂。他粗重的呼吸声落在孟鹤堂耳畔,然后孟鹤堂察觉到他在颤抖,紧接着,脸颊上似乎落了一滴泪水。

 

“怎么了这是,谁怎么着你了?这么大委屈啊?不是,你是不是动我手机时间了?这怎么不对劲儿呢?算了,你先撒开我,谁欺负你了?”

 

周九良松开手,又下意识替孟鹤堂揉了揉手腕。他抿紧着嘴唇,脑海之中走马观花,满是这半年来与往日几无二致的生活,他同孟鹤堂一起,虽然他的先生失却了两年的记忆,但依旧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但这一次又不同了,他在那敏感的时间点上猛然意识到,从前的倒退,无论是一天,还是一年,孟鹤堂都依旧停留在七队,停留在他的爱人这样的身份上,而如今又往后倒退一年,就意味着,当下一次倒退来临之时,他不一定失去他的孟哥,但却有可能要失去他的爱人了。

 

孟鹤堂看得出他此刻情绪极为不稳定,他有点不太明白,但仍旧先去给周九良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

 

“没什么。”周九良接过那杯水放在一旁,握上了孟鹤堂的手:“你给我,给我半个小时,我给你解释。”

 

孟鹤堂点了点头。

 

这是周九良按灭的第七根烟。

 

孟鹤堂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想去制止周九良这样不要命一样抽烟,但又看了几次,都只觉得周九良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副全然不肯开口的架势,只是红着眼眶,机械一般点烟,深吸一口那烟就燃过去半截,他显然不在状态,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还被烟呛到。

 

他看得出周九良并不是想要抽烟,只是在找一件事情让自己能平静下来,他于是有些犹豫,不想在此刻打扰周九良。

 

但当周九良点燃第八根烟的时候,孟鹤堂还是抬手按住了他。

 

“别抽了。”他往后拉了拉,周九良手上动作一停,硬是被他拉进了屋里。

 

“多好的嗓子,别这么胡乱糟蹋。”孟鹤堂眉头一沉,就把那方才倒了温水兑了点蜂蜜的杯子塞到了周九良面前。

 

周九良看看他,看看杯子,把手里还没抽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一口喝掉了这杯水。

 

“大概是,一年前…”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孟鹤堂,低头捂住了脸,过一会儿,从指缝里漏出一句声音:“孟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半年前,十一月份那时候,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周九良这会儿终于缓过劲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

 

 

 

9、

 

朱鹤松接到周九良电话的时候正是傍晚,他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得出老室友语气之中的低落与消沉,于是挂了电话就换衣服出门,临走前从锅里顺捞了几个鸡爪,再把火关了。

 

“怎么了?”朱鹤松到了他们以前总去的小饭店,周九良要了个小包间,没人打扰。

 

“这阵子一直忙,您陪我聊会儿成吗?”周九良面前摆了一杯酒。

 

“事儿也不多,这点时间哪能没有,你怎么了?这看起来,出什么大事儿了?”朱鹤松把他面前那酒杯往边上挪了挪。

 

“不会喝酒你弄这玩意儿干什么,一会儿再喝醉了,叫孟鹤堂给你弄回去。”

 

周九良笑笑,低头看了一会儿,把那酒杯又推远了点儿。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当年我和孟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那时候,他刚离婚,花了两个多月,才勉强恢复过来点儿。”

 

“九月多那时候,17年九月,他给我打电话,说要带我去庙里,山上,还挺远一地方,说是有人给他推荐的。”

 

“我也不知道他那天怎么的,心情特别好,非要拉我一起去,我寻思着他好容易心情好点,也不想扫他的兴,他来接我,出了城就往山上走。”

 

“也不知道谁给他找的,山上,庙里,和尚,算命的和尚,你说这算命的,和这和尚,这也不是一回事儿啊,对吧?”

 

朱鹤松嗯了一声,看得出周九良今天只是想说些什么,于是他给周九良夹了两筷子菜,就听着他讲。

 

“风那么大,俩傻子开个车,秋天那沙尘暴,一开车窗,呼呼地吹。”

 

周九良拿着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菜,想到那天的风,忽然一笑。

 

“后来才知道就是个庙,和尚跑了,有个算命的路过,也没地方去,就在那儿住着,有事儿没事儿路过的人给人算一卦,闲着没事种个菜什么的,也不愁吃穿,就穷熬着。”

 

“那算命的,当时对孟哥说,说他同那姑娘,有缘无分,同行一段又分开,不过是还了上辈子的欠的情,非是今生归处,让他不要太难过。”

 

周九良想到那天看着孟鹤堂听完这话,面上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但更多是轻松。

 

这两个多月来,他差不多也释然了,只是还找不到一个让自己解脱的借口。

 

人在路走到了尽头,但又找不到借口让自己放下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妄信些神啊鬼啊的,以此为托词,为两个人的结局画下一个结局,算作是圆满。

 

“然后那算命的又说,说孟哥他今生尚有缘分,是前生相许,今世相约,说他今生…今生往后,当有一人相陪,共度余生,是有姻缘的,只是还没有到时候。”

 

朱鹤松听着,这才知道原先那时候孟鹤堂还去过庙里听人说过。

 

算命这一说从来是神神鬼鬼玄玄叨叨,要说有也好像有点什么,要说没,也不像真正是什么值得信的东西。

 

周九良说到这里,低头夹了两颗花生米,朱鹤松等着他,并不插话。

 

“我就在旁边听着,你知道,我那时候,早动了心思,只是不敢…,我不能打扰他,他有家室,我不能让他不仁不义,也不敢同他说这些,他有他的责任。”

 

“临出门的时候,孟哥向那老先生道了谢,他走在头里,我跟在后面,好巧不巧,那时候回了个头,那老先生看着我,满眼的意味深长。”

 

“这事儿,我没和别人说过,只有你知道…我那时候,喜欢他,但我不敢…不敢让他知道。”

 

“人活着都不容易,我自小,从十七岁那年就跟着他,我陷进去了,是我的事儿,我不能让他也陷进来。他过他的日子也就罢了,可他偏不能好好地,跟人家结了婚,又离婚,他落一单身,让我有可乘之机。”

 

朱鹤松叹了口气。

 

“这事儿也不能说你和他,谁怎么样了。”他摇摇头,给周九良又夹了口菜:“感情这种事情,无非是两情相愿,谁也不落谁一等,喜欢上就是喜欢了,你单身,他也单身,说什么陷进去,还不都是心甘情愿。”

 

“是。”周九良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抬手去够那杯酒,一口饮尽了,只觉得心底嗓子里全都是辣的,那点儿经年累月憋闷的压抑情绪在心里怎么样也疏散不出去,但他又不肯让别人替他分担,宁愿一个人死撑着,此刻借着酒,在心底勾勾荡荡,最终也只是落了几滴泪。

 

“我就是觉得…”

 

“那老先生,当时看我一眼,好像他就什么都明白,心里清清楚楚的,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有我看不清。”

 

“我是看不清,后来,后来又过了两个月,不也是撑不下去,台上说错了话,台下让他两三句玩笑话说走了嘴,硬着头皮给孟哥表白。他愣了神,骂我是不是傻了,我知道我没傻,我也知道是他傻了。我从他眼里,什么都看得明白,我知道他不会…不会不答应我,他只是不想我走这条路。”

 

“世人走这条路的是少数,他不想我勉强,万一哪天再和他分开了,两个人都受不了,可我不,我偏要走。”

 

“有的人生生死死都能随便挂在嘴边,做不在意,可偏要在意世人的眼光,要承受世人指摘,比去死还要难。”

 

“我说我不在意,我不怕,别人说什么都行,两个男人怎么了?我同他一起,没什么经不起的风浪。”

 

“他说我傻,可他自己也傻。”

 

“笨人啊…”朱鹤松摇头。

 

“这不是,五年也过来了吗?”周九良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

 

“我就是不信。”

 

“我不信,我和他缘浅至此。”

 

 

 

10、

周九良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孟鹤堂也已经也平静下来了,他似乎很是迅速地就接受自己失去了三年的记忆这样的事情,这会儿没什么表情地窝在沙发上织毛衣,看着视频跟人家学怎么起针。

 

“没吃饭吗?”周九良在门口换鞋,一抬头看到孟鹤堂眼睛又有些肿了。

 

“可饿着呢。”孟鹤堂打呵欠:“你要去见捧哏巨匠朱老师,我这儿独守空闺,少吃一顿是一顿算了。”

 

“怎么着也得弄点啊。”周九良冲他挥了挥手里的塑料袋。

 

“这什么啊?”

 

“捧哏巨匠家里做的卤鸡爪子,我牙缝里给你省下来的。”

 

“去你的。”孟鹤堂笑,放下了手里织毛衣的筷子。

 

“放下干什么呢,我给你热上,一会儿直接用,都不用换茬儿的,到时候再起针,织出来的毛衣就跟刚从鸡身上拔下来一样。”

 

“拔下来怎么,给你穿啊?”

 

“再贫不给你吃了。”周九良把鸡爪倒进碗里上锅蒸上了。

 

“谋杀亲夫你这是。”

 

“我哪儿敢啊。”周九良那边打了火,这边凑过来看孟鹤堂织毛衣。

 

“这儿再上一针呗。”

 

“你都会了?”

 

“我看得多了。”周九良摊手,靠在一边打开了电视,说完了这句话以后,倒像是躲避着一般,眼神不再往那毛线上瞟了。

 

鸡爪子加上馒头,孟鹤堂凑合吃了几口馒头,鸡爪子倒是给啃干净了,他吃饱了饭伸了个懒腰,一副恹恹的模样,往阳台上吹风。

 

夏天夜里的风不至于太炽热,叫人觉着是有点舒服的,周九良看他往阳台上走了,也跟过去。

 

孟鹤堂在小桌子旁边捞了把椅子坐了,周九良喝了点酒,这会儿也有点困了,就往那躺椅上一躺,摇摇晃晃的。

 

“困了怎么也不去睡啊。”孟鹤堂不知道从哪儿翻了本书,随便翻了两眼,抬眼又去看周九良。

 

“想和你待会儿。”周九良闭着眼睛。

 

“我还能跑了?”孟鹤堂笑,又低头看书,过了一会儿,听到周九良的呼吸有些均匀了,才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周九良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你说,要是哪一天,我把你给忘了,怎么办?”孟鹤堂问。

 

他知道自己以往肯定也是想过这个问题的,那时候他是否问过周九良,如今他也已经全然不知了。但他此刻看着周九良,越发地觉着不安起来,终于还是犹豫许久开了口。

 

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周九良。

 

卧室里的每一处设计,他虽然已经几乎全无印象,但放眼望去皆是顺眼,想来是他和周九良一起布置的。还有卧室里挂的那副照片,看得出来是最近才照的,他和周九良站在一起,十指交握,老派的拍照风格,大概周九良喜欢这种传统的庄重感觉,周九良看着镜头,他看得出那一瞬间周九良笑的时候,心里必然在想着他,而他正好侧过脸看着周九良,那之中的情绪倾注着怎样的喜欢,他最明白不过。

 

不说卧室,还有书房,客厅,储藏室。

 

下午的时候,周九良和他讲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和他这个少有先例的病情,看他情绪尚可,就提出,他要出去一趟,也好双方留出一点时间整理心情。

 

孟鹤堂答应的很爽快,他的确也需要时间来整理这些思绪。

 

他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把屋子里所有的角落都翻了个干净。那些他和周九良的点点滴滴都被摆放在显眼的地方,叫他一眼看到,就觉得心中隐约有感,但因为全无记忆,所以并不能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储物室里有一个架子,堆着整齐的硬盘,上面做了小的标注,某年某月的演出记录,他看得出来是自己的笔迹。旁边摆放着两排毛绒玩具,大概是这些年上货的时候别人送给周九良的。旁边的一面墙上挂满了他和周九良的照片,各色各样的大褂,还有一些常服的合影,每一张他们两个人都紧紧挨在一起,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这种失去的感觉。

 

人的记忆分作两部分,除却能够记起来的这些,还有一部分,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一张张抚摸过这些相片,还有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玩意儿。有一些看得出来是他和周九良出去游玩的纪念品,还有一些,是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护身符。

 

倒像是他自己的风格,孟鹤堂想,他当年和周九良在一起之前,就去庙里问过那个算命的先生。

 

那老先生笃定他将来会遇到一个良人,他之后不久,就撞上了小孩儿口不择言的表白。他看着周九良当日红到耳根的肌肤,和一双有些慌乱,但却丝毫不退缩的眼,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次,是否真正从那一桩婚姻之中走出来,又是否真正在放弃了婚姻过后,对着小孩儿流露出的是他完完整整的,纯纯粹粹的情谊。

 

得到的答案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一次他躲不开的。

 

而后他和周九良住到了一起,直到今日,他的记忆中虽然只剩下这半年的时光了,但这房间里处处都是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哪怕他不记得,也发自内心地,自然而然地相信着,感受着,他怎样和周九良在这里一同度过了五年的时光。

 

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他看着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又再陌生不过,只觉得心底好像是被人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摸不着,碰不到,在里面存放着的是他的爱人,和他同爱人度过的时光,但这些如今都没了。

 

哪怕是黑板上写了粉笔字,擦干净了以后还有灰尘落下来,孟鹤堂想,该是多残忍,才能让一段岁月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叫人心有留恋,但时光一触即逝,即便有心,也再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

 

周九良呼吸的声音停了一瞬间,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其实已经快睡着了,这会儿听到孟鹤堂问他,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然后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你一下午就在想这个啊?”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顺手去摸一支烟,点燃了吸了一口,再吐出来。

 

“那还能怎么办呢?”周九良磕了磕手里的烟灰,抿了抿嘴唇,意外地笑了。

 

孟鹤堂不说话。

 

“你记不记得,当年你早上五点就起来背贯口。”周九良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会儿他彻底醒过来了,又把烟按灭丢在花盆里,凑到孟鹤堂面前,目光对上他的一双眼。

 

孟鹤堂还是闷闷的,这回嗯了一声。

 

“不是说,形成肌肉记忆就好了吗?”周九良去拉他的手,在他旁边坐下来,把他手里的那本书拿过去放回桌子上。

 

“先生。”

 

“我在。”孟鹤堂动了动嘴角。

 

从前周九良还小的时候就总喊他先生,既不疏离,又不腻歪,正正经经的,少年人冲他稍稍一躬身,尾音里还带着点雀跃,他从来都喜欢周九良这样喊他,但后来孩子大了,就喊得少了,为此他着实遗憾过几天。

 

“先生。”

 

“我在…”

 

“先生。”

 

周九良在他身边蹭了一会儿,又抱着个毯子往躺椅上躺了,他还是困得紧,迷迷糊糊的,嘴里也不大利索地喊着孟鹤堂,孟鹤堂于是也应他,一声又一声的,直到周九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起身给周九良身上的毯子披好,然后叹了一口气。

 

“变成了肌肉记忆,可还有忘的一天啊。”

 

周九良眼睛闭着,呼吸绵长,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孟鹤堂于是苦笑一声,正要起身,忽然听到周九良模模糊糊地开口:“没事儿。”

 

孟鹤堂一愣,然后看到周九良皱了皱眉,他连眼睛都困得睁不开,还能勉强张开嘴。

 

“还有我记得。”

 

孟鹤堂眼眶一酸,抬手又拢了拢周九良身上的毯子,正撞上周九良伸出来的手和他握在一起。

 

“好。”孟鹤堂抿紧了嘴唇,又应了一声:“好。”

 

 

 

11、

孟鹤堂和周九良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小园子里,登台演出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以前没有过的事情。

 

最先发现这些事情的是那些跟了他们无数场次的观众。

 

孟鹤堂一开始是没察觉到的,他抱着吉他返场唱歌,不知道怎么的,刚问完唱什么,周九良就忽然跟了一句:“就不明不白的伤吧。”

 

孟鹤堂下意识地调了调音,前奏顺手就跟了出来。

 

开口的时候有一点陌生,孟鹤堂心想,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很久没有唱过这首歌了。

 

周九良就站在一边听着他唱,随意地拨弄着桌上的醒木,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当他唱出“你怎么不在我身边”这一句的空隙,周九良忽然跟了一句“在这儿呢。”

 

他侧过头,冲着周九良笑了笑,周九良也笑,抿着嘴,显然心情不错。孟鹤堂转过身冲着观众一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看,唱歌还带着捧哏呢。”

 

场下忽然一阵子欢呼,周九良避开话筒,声音被压了下去,只有孟鹤堂一个人听见。

 

“上哪儿也都跟着你呢。”

 

第二场是在某一场写对子的途中,周九良笑眼看他,手里的扇子支在桌子上,一张口:“那您帮我看看,我下个月结婚,你看帮我写幅对联,该是什么样的?”

 

孟鹤堂一愣,下意识地一句:“你结婚你男朋友知道吗?”

 

“这不是正通知您吗?”周九良开扇冲着他笑,一副不遮不掩的模样。

 

“那…那我,我给你来一幅好的。”孟鹤堂摸摸鼻子,低下头弯了弯嘴角。

 

那些过往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地被周九良再一次翻出来,观众不明所以,而孟鹤堂并无察觉。周九良从不向外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久了观众们发现也不过是偶尔两句,也就没有什么人再多问。

 

只有孟鹤堂有一次起夜的时候,发现周九良一个人在电脑上放过去的录像。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也不开灯,屏幕上的两个人说着相声,他也不笑,正好在孟鹤堂走出来的时候暂停了一下,孟鹤堂定睛一看,发现字幕上正闪过一句“早知道你是唱戏的,我就不说相声了。”

 

“那你干什么去啊?”孟鹤堂下意识开口。

 

“跟你唱戏去啊。”周九良在黑暗中回了一句,带着点儿鼻音,回完了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打开桌子旁边的灯,看到孟鹤堂穿着睡衣站在自己后面,起身摸了摸孟鹤堂的衣角,觉着有些凉,就推他赶紧去上厕所。

 

“不是,你在干什么呢你?”孟鹤堂被他推进去之前好容易逮着机会问了一句。

 

“看录像。”周九良也不遮掩,隔着扇门靠在外面回答他:“以前有些有意思的场次,有些话我当日无心说的,你不记得了,我就再给你说一遍。”

 

“……”

 

孟鹤堂在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洗了手出来:“我和你一起看吧。”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周九良摊手:“你都和我看过了,还有什么现场效果啊?去去去,睡觉去。”

 

“那我也想看。”

 

“我和你一起睡觉去,成了吧?”周九良路过的时候顺手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往下一扣,也不关机了,就先推着孟鹤堂去睡。

 

之后孟鹤堂就再也没看到过周九良夜里看录像了,他开始拉着周九良在每个不忙的休息日看那些收藏过的录像。客厅里的窗帘一拉上,灯也关掉,两个人靠在一起,报幕响起,周九良走在前面,孟鹤堂跟在后面,两个人向下一鞠躬。

 

“这就是您的位置。”周九良跟着电视里的自己同时说出那句话,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孟鹤堂,孟鹤堂也看他,转场其他人的声音都落做背景音,孟鹤堂耳朵里什么也没听到,他只看着周九良。

 

“那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想先生十年一剑,如匣中明珠。”周九良低声笑,一开始只是抿着嘴唇,后来咧起嘴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我就在想,我这样跟你说了八年的相声了,我们走的路是对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时间一晃而过,八年也走下来了,往后的九年,十年,我跟你啊,生生死死,他乡异国,无论是什么样的剧院舞台,大场子小园子,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直到我说不出话那天为止。”

 

孟鹤堂在黑暗中紧紧地拉着周九良的手,没有吭声。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撑过身子去亲吻周九良的嘴角。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孟鹤堂的声音显然有点颤抖。

 

“我得和你一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记不记得,无论我将来忘记多少,我都想和你一起。”

 

“一言为定。”周九良的手猛地握紧,顺手按灭了电视屏幕,起身往回吻。

 

“我知道我们会在一起的,孟哥,你不要担心,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一起。”

 

 

 

12、

“就是这些。”

 

周九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拿起了旁边的外套。

 

“我想你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今天我先搬出去住,明天…明天早上一起吃饭吗,先生。”

 

孟鹤堂不记得他们谈过恋爱了,这本来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当真到了这一日到来的时候,周九良依旧觉得心底叫嚣着抽痛。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不能让对过往一无所知的孟鹤堂将这些深切的情谊全盘接收。他知道,换任意一个人来,在一夜之间,印象里还是自己不久前才离了婚,就要紧接着接受自己有一个同居了五年的男朋友这样的事情,都是极为困难的。

 

周九良向他道别,出门的时候还在勉强笑着。他这阵子又瘦削不少,孟鹤堂看着总觉得不太舒服,想叮嘱两句,开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到头了靠在门口喊他一声,周九良回头,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自觉不能把人晾着了,于是干笑了一声叮嘱道:“回去路上小心。”

 

周九良不置可否,冲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就下了楼。脸上的笑容直维持到他坐上车,四下里无人,小区空落落的,他看着周围的景色再熟悉不过,但也心知,自今日起,一切都与往日再不相同了。

 

在这漫长的两年之中,他直至今日才深刻更胜往日地,感受到这种无以言喻的悲伤是怎样沉重。那些情绪铺天盖地压下来,他忽然觉得几乎承受不住。再多次数的假设,再怎样在心底演习,也抵不过那一天真正到了面前来的叫人无力。

 

他眼前有些模糊,索性往方向盘上一趴,不知道多久才缓过来,心里想着约好了明天早上过来喊孟鹤堂出去吃早饭,就这么一点甜,他在嘴里咂摸了一下,然后擦干了眼泪。

 

发动车子的时候他向外走,拐弯的时候心里一动,恍惚一抬头,正看到孟鹤堂在阳台上靠着,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叫人看着心里难受。周九良不敢多看,踩了油门向小区大门去了,快到家的时候才给孟鹤堂发了条消息。

 

“天冷了风寒,小心别感冒了。”

 

孟鹤堂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又抬头看了看墙上他和周九良的合影。

 

他知道周九良是个温柔的孩子,但却不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对着对方笑得这般温柔。

 

他在周九良走了过后,在整个屋子里走了一遍。

 

周九良有没有骗他,他再清楚不过。即便他没有在这屋子里观察过,也能从周九良的表情和姿态之中感受到他压抑到无以复加的痛苦。他有几次想要开口让周九良留下来,但他实在是过于茫然,离婚的无措和恍惚知道自己失去了五年的记忆这样惊人的事实交织在一起,他还没开口,周九良就已经顺势说了要先住出去几天,给他时间来适应。孟鹤堂于是也顺水推舟,给自己留下时间来适应。

 

那些两个人共同居住的痕迹,和他看到和周九良相关的东西的时候下意识的会心微笑,以及记忆里他才刚离婚不久的茫然,和还未生出的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的爱意。这些所有的东西交织在一起,让他既矛盾又痛苦,而他不知道该和谁谈起,因为周九良方才也告知了他,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尚未有其他人了解过这所有的真相。

 

孟鹤堂一拳砸在墙上,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先去洗个澡。

 

在浴室脱掉上衣的一瞬间他就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锁骨下面从未见过的文身,他靠近一些,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纹的是两个名字。

 

孟鹤堂,周九良。

 

他愣了一会儿,脱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对着镜子一个一个地翻找。

 

十分钟后,孟鹤堂终于瘫坐在马桶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着五个如这一般的文身。

 

锁骨下面,大腿内侧,腰后,脚踝,还有心口的位置。

 

每一个位置都用着不同的字体纹着两个人的名字,甚至在脚踝的那一个,能看出来才纹不久的痕迹,孟鹤堂想,恐怕连周九良都不一定知道这全部的五个文身。

 

这代表着他们在一起后共同度过的这些年吗?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愿多想,快速地去洗了个澡。

 

孟鹤堂洗完澡回到了卧室,坐在床上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他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但周九良不在,太晚了,他也不想再给周九良打电话,免得打扰他睡觉。

 

又过了十分钟,孟鹤堂才终于意识到,他实在是不能适应这样一个人的生活。

 

吉他放在琴盒里,琴盒摆在卧室的角落里,角落里还有另一个琴盒,不用打开就知道是周九良的三弦。

 

孟鹤堂又叹气,起身去拿自己的吉他。

 

刚一打开他就愣住了。

 

琴盒里密密麻麻地,贴着小照片和纸条,孟鹤堂有些手抖,看着上面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全都是他和周九良的合影,缩小了尺寸贴在琴盒里面,还有那些纸条。

2022.02.13.小封箱合影

 

2022.03.26.辽宁商演

 

2022.04.09.郑州商演

 

2022.05.14.合肥商演

 

2022.12.24.宁波商演

 

……

 

“周门孟氏”

 

“行吧依你这次,奴家周门孟氏在下…”

 

“那是,可不是得带着他一起吗?不带他那能行吗?我不得丢啊?”

 

“往后余生,清贫是你…”

 

那些不大的纸条把整个吉他琴盒的上盖内部给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张都是他自己的字迹,一点一滴地记载着所有他和周九良这两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和他们说过的每一句特意为了对方而说的话。

 

而此刻的孟鹤堂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着这些纸条,像是被人抽了魂,茫然无措地靠着床滑了下来,坐在地板上。

 

巨大的悲伤四面八方而来,把他整个人层层包裹。他知道自己当日必然是想把这些事情都清楚明白地记在心里,但谁也猜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只能把这些东西都写下来,藏在一个周九良不会翻动的地方。

 

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他对于这些事情发生的动机了如指掌,但却全然没有了当日做这些事情的记忆和情绪。

 

在他被这病抹灭的记忆之中,他曾经怎样在心底嘶吼着,叫嚣着要自己把这些发生过的刻骨铭心的事情记在心里,那些绝望的情绪如今他连分毫都不能再感受到了。

 

他可以想象,过去的他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把这些爱意写在纸上,又是怎样怀抱着忐忑的心情,期盼着过后忘却所有的他,哪怕愿意相信这其中一点真心,愿意去接受这其中些微变化,愿意向着他的爱人走近哪怕仅仅一步。

 

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在灯下写下这些字句的时候是怎样的满心绝望又怀有期望,可他已经不能再对这些情绪感同身受了。

 

孟鹤堂一不小心碰到了吉他的琴弦,吉他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悲鸣。

 

而三弦静静地躺在墙角,一言不发。

 

孟鹤堂关上了灯,一夜无眠。

 

 

 

13、

周九良第二天来的时候是红着眼睛来的,脚步有些飘,一看就知道也是一夜没有睡好,于是索性也没有开车。

 

孟鹤堂在楼下等他,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冷战,自己在原地跳了跳。

 

周九良正好走过来,看到他冻得发抖,正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手都已经放到了拉链上,看到孟鹤堂抬头看过来,手上动作一停,有些不太自在地放了下来。

 

“不上去添件衣服吗?”周九良看着他。

 

“没事儿,也不多冷,过会儿太阳出来就好了。”孟鹤堂吸了吸鼻子冲他笑。

 

“省省吧您那。”周九良摇摇头,看着他笑了笑:“又不是年轻人了,上下隔着好几年呢,三十五了孟哥,再着凉感冒了得着日子好。”

 

孟鹤堂拗不过他,被按着上楼添衣服,莫名有一种养大的孩子翻了天的别扭感,然而一夜没睡的心情在这种别扭之中,忽然之间轻快许多。

 

吃早饭的时候孟鹤堂看了周九良几次,都只能看到他低着头吃面,表情上一派平淡,情绪也不肯外露,仿佛昨夜他花了整晚时间一张张看完的纸条之中那个深情内敛的周九良并非是他一般。

 

“那我们,过后怎么办啊?”孟鹤堂终于先开了口。

 

“我先在外面住着,家里…,就,那些东西要是你看不习惯,我回头租个房子,先把那些都搬出去。”周九良手上一停,把筷子放下,抬起头。

 

“你印象里七队应该才成立没几个月,队里有些新人,我回头介绍你认识,其他的都是咱们老五队的老熟人,你都还记得吧?”

 

孟鹤堂看着他认真叮嘱,嘴唇一开一合,说起业务上的事情,周九良的情绪显然稳定许多,丝毫不乱,单是这样看着,竟也叫人有些入迷。

 

“孟哥?你在听我说吗孟哥?”周九良看他走神。

 

“你说。”孟鹤堂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是习惯一般,看着周九良专注的模样,就觉得这小孩儿真的是太合他心意。

 

“你要是不想留在七队,我和饼哥四哥也都提过一嘴,要是想回五队,只要和师父,和栾队说一声就行,师父也知道你的情况。”

 

“没事,就留在七队吧,我适应两天,应付得来,再者说,不是还有你吗?”孟鹤堂并不意外自己对周九良几乎成为本能一般的信任。

 

“都成,不会出岔子的。”

 

“我是说我们怎么办?”孟鹤堂又问,看着周九良的眼睛,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要回来住吗?”他接着又问。

 

“?!”周九良猛地抬起头。

 

“我是不记得了,我也,我也不记得我和你,五年是很长的时间,对不起,九良,我都不记得了。”

 

“这不能怪你。”周九良的手覆上孟鹤堂放在桌子上的手,突然想起来孟鹤堂已经不记得,正要松开的时候,孟鹤堂的手翻上来和他握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不想强加这五年在你身上,孟哥。”周九良一愣,笑了,开口也坦然:“事到如今,我说这样的话,也不怕你笑话我。我知道只要你住在那个屋子里,就能从无数蛛丝马迹之中看到过往的痕迹。对,是我私心,你若是看见,但凡能想起半点过往,于我而言,都是上天眷顾,但要是想不起来,我也不怨恨命运。”

 

“无论于你而言我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站在你身边,我一直和你一起,这样的事实不会改变,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如我一般同你契合,十三年了,孟哥,我们搭档快十三年了。”

 

孟鹤堂看着他,那双眼中蕴含着庞大又复杂的情绪,但都压抑着,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难过来,想要抬手去把周九良皱的太紧的眉给抚平,而后他意识到,这远不是一个没有这五年来记忆的他此时面对周九良会有的情绪。

 

原来时间早就把那些感情都梳理镌刻,埋藏在汩汩不停的血管之中,镂刻在坚硬挺拔的骨骼之上,孟鹤堂心想,这真是不讲道理,时光把这些东西刻到人赖以为生的本能之中,却又叫人将之尽数忘记。表层之上一片空白,表层之下却密密麻麻,全都写着他对周九良的爱了。

 

孟鹤堂看着周九良的眼睛,少年人几经蜕变,如今比之往日又要成熟稳重许多,但从来没有改变过的是这幅坦荡赤诚。分明知道他有可能什么也记不起来,也依旧把一腔真心剖开在他面前,任他感受,触摸其上炽热的,牵系着胸腔的有力跃动。

 

十三年是什么样的概念,是周九良几乎一半的生命,也是他孟鹤堂几乎三分之一的生命,他只要看着周九良,就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的存在早就融入到他的生命与骨血之中。哪怕往事他全然忘记,他只要见到这个人,就能毫无防备地冲着他笑,就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倒下的方向可以永远向着他,而无措的时候,第一眼看过去永远是他站的地方。

 

孟鹤堂说不出话,那些磅礴的情绪挤压着他的理智,他又要落泪,昨天看了一夜那些字条,眼睛早就酸涩不堪。周九良看到了,眉头皱得更深,他握紧了孟鹤堂的手,声音之中带了些请求。

 

“别哭,孟哥,别哭啊。”他分明自己也要落泪了,但还是看着孟鹤堂。

 

“这不是都好着呢吗?忘了点东西算什么啊。你别难过,我陪着你好吗?我陪…我陪着你。”

 

“好。”孟鹤堂应了一声,抬起另一只手擦掉自己眼角的泪,又去擦周九良脸上的泪痕。

 

“给我时间,九良。”他的目光一点点坚定起来:“给我时间,这些,这些都没有走,我会找回来的。”

 

“你相信我。”

 

“我相信我们。”

 

 

 

14、

孟鹤堂记忆消退的次数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周九良看完第二场完整的相声,不过半个月,周九良才刚刚带着他熟悉了七队,孟鹤堂就再一次在醒来过后,失去了三个月的记忆。

 

周九良在孟鹤堂一个月之内的第二次记忆倒退之时,就做好了心理预期,而之后的又一月,他再一次失去了三个月的记忆。

 

每一次在孟鹤堂醒过来过后,当他茫然又紧张地看着四周,周九良浑身一僵,试探着看向孟鹤堂,孟鹤堂的眼神之中满是困惑,他就知道,这一次也并没有丝毫好转。

 

又一个月后,周九良向师父告了假,暂别了舞台。

 

孟鹤堂周九良短期内不会有演出这样的消息一时间引来不少人试图从他们这里挖出点内幕消息,但周九良半分消息不肯透露,而在德云社的庇护之下,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与孟鹤堂便几乎消失在公众视野之中。

 

“那你还记得今天是几号吗?”周九良从来耐心。

 

“16年,五月初吧?”

 

“…16年,不是快过年了吗?”

 

“怎么了九良?十一月了,15年十一月。”

 

“14年,三月十六!”

 

“九良,你昨天拜的师,怎么今天就忘了几号了?”

 

“那您还记得昨天是几号吗?”

 

“11年,一月中旬,十三号还是十四号来着?”

 

“昨天不是跨年吗?航航,你过得迷糊啦?”

 

“10年,昨天圣诞节不是吗?”

 

“十二月,八号,我们不是刚搭了第一场吗?”

 

“啊,七月,十一号,你昨天才答应我做我的搭档,怎么今天就忘了几号了?”

 

周九良在抽烟,这已经是第二盒了。

 

天边夜色灰暗,十二月的天气苍白暗沉,夜里冷风一挑,彻骨生寒。

 

孟鹤堂两个小时前刚睡着,他方才还在看一本书,看着看着,就靠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九良一转身看到他睡着,先是眉头一皱,然后俯下身,抱起了孟鹤堂。

 

直到孟鹤堂被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也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他在睡梦之中皱着眉,周九良低头看他,眼里的情绪夹杂着痛苦与悲伤,但又因为经历了太多次数,到如今,已经不再会轻易哭出来了。

 

想来过了今日,等到孟鹤堂醒过来,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牵系了。

 

周九良又按灭了一根烟。

 

还没有来得及过三十岁生日的男人在这短短一年之中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的遗忘,而在这些遗忘过后,从来没有放弃过哪怕一分一毫,让孟鹤堂重新认识如今的他的希望。

 

周九良点燃一根烟,远方看去,一片灰暗。

 

夜很深了,只有晚归的人在回到家的时候,才会蹑手蹑脚地打开灯,归置了东西再悄悄关灯。灯火明灭,这城市之中有数万人,万人皆有家可归。

 

周九良看了一会儿,有些心酸地想,他本也不差什么,只是如今剩不了几个小时,所以只有在这最后几个小时里,能多守一会儿,就多守一会儿他的家。

 

他们在一零年七月十号,传习社汇报演出的时候,孟鹤堂宛如从天而降,把他从传习社之中带走,从而避开了传说中极为艰苦又难出头的青年队。

 

周九良现在想起那个时候还觉得有些好笑。

 

孟鹤堂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仗着比他大了几岁,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坐下来,一开口就是我是你师兄。那双眼睛看过来,璨若繁星,叫他一看过来,就在师兄期望的目光之中愣住了神。

 

怎么会有鹤字科的师兄,会这样这么多人之中,偏偏看上自己,还大大方方来问,要不要和他试一试,一起搭,给他做捧哏。

 

他那时候才十七岁,虽然成绩优良,却一贯是沉默寡言。那天他看到孟鹤堂的时候,这人就像火一样,轰然一声,在他苍白的人生之中映射上热烈的红。

 

那时候孟鹤堂的发型还很不着调,但性格却叫人一看就觉得舒服。他一副热情的样子,但现在想来,当日那副热情之下,掩盖的也难免有着忐忑与期待,以及微不可闻的欢喜。

 

周九良竭力想着那一天孟鹤堂的模样,想着孟鹤堂的笑,想着孟鹤堂对他伸出的手,想着孟鹤堂关照他,想着孟鹤堂带他看病买药,想着他们在无数深夜里一起磨活,谈论着不同的梗和表现手法。再想起过后他们共同经历风雨坎坷,庇护着对方走过一道又一道的坎,又到了后来两人互通心意,终于在一起。那些越发默契的习惯,自然而然地将对方的存在完完全全地规划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欢喜,心酸,情爱,悲伤,所有的情绪在周九良的脑海中一遍遍冲刷而过,叫他想要为着那些轰轰烈烈又平平淡淡的过往会心一笑,又不得不直面如今无限的悲戚来。

 

少年人总有着无限的热情,好似凭着这幅热情,就能一往无前,乘风破浪。两个人歪歪扭扭地拉着手,迎着这深不可见的汪洋就纵身而去,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真正松开过对方的手,一路跌跌撞撞走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了能可安身的岛屿。

 

如今却要溺死在这永远上不了岸的海中了。

 

他就像是被人困在冰火两重天之中,无论向着哪一头都不能安身,只能在这折磨之中一遍遍地想着孟鹤堂。想着他曾经怎样对他好,想着那双眼曾经如何温柔,想着他曾经的深情,又想着,明天早上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中会是怎样的陌生。

 

他就这样想着孟鹤堂,然后忽然仿佛听到他的孟哥对他说,九良,不要抽那么多烟。

 

周九良放下手里的烟,看了一会儿,顺手扔到了地上。

 

天终于要亮了。

 

阳台上扔了一地的烟头,周九良看着天边泛出的一抹白,一点点把阳台照亮,他叹了口气,起身的时候止不住地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去找扫把。

 

等到他把阳台上这一地狼藉收拾干净,天光几乎已经大亮。

 

周九良正要把扫把放在阳台角落的时候,忽然听到客厅里有一声响动。

 

他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正好看到孟鹤堂揉着眼睛站在客厅,朝着他的方向。

 

任何时候,当有人看到家中有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的时候,总是会惊慌的,周九良想,他怕是见不得孟鹤堂对他充满防备的眼神,但他又逼着自己面对,不愿意错过分毫。

 

孟鹤堂显然也是诧异的,但却意外地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张了张嘴,面前是初冬清晨清冽的光,光芒里是一个他觉得再熟悉不过,却又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你是谁?”孟鹤堂问。

 

“周航。”周九良扯了扯嘴角,鬼使神差的,没有讲出周九良这三个字,而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你好,我是传习社的一名学员。”

 

“是你。”孟鹤堂眼光一亮。

 

“干爹和我说过你,但我以前从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你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我们是不是上辈子见过?”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出现在家中的陌生人有着这样的信任,孟鹤堂挠了挠头,但话顺着嘴说出去,他分明看到面前这位的眼中忽然燃起了一点光。

 

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孟鹤堂莫名地想,然后他咧着嘴一笑,向着那光的方向。

 

“正好我要找一个捧哏,我们可以先试试。”

 

“你愿意做我的搭档吗?”

 

 

 

后记、

 

孟鹤堂的记忆消退症状奇迹般地永远暂停在2024年的一个冬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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